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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变幻

    风雪如席,寸步难行,关外一家小客栈挤满了跑江湖的关客。一个二十郎当岁的青面汉子坐在客店中央,眉飞色舞地跟众人说一件最近发声的大事:文侯杀妻献子。

    “皇上沉迷方术,不问朝政,武侯一直被文侯压制得厉害,此番突厥来袭,武侯翻身,皇上对武侯那是各种恩厚。文侯坐不住了呀,功劳不能全让武侯给占了呀,他也要争功!所以文侯向皇上提出把自己儿子送到阵前,皇上一听,高兴呀,忠臣啊这是,儿子都可以牺牲,立刻也给文侯加官进爵。可是消息传回家中,文侯的老婆云岚夫人不愿意了,儿子就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,心连着心哪,当即要带着儿子投奔自己的哥哥。话说云岚夫人的哥哥那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,纵横西域,富可敌国,要保护自己的妹妹和外甥肯定不在话下。可是文侯软禁了云岚夫人,半夜使人把儿子偷出来,云岚夫人发现后,披发狂奔。文侯看到云岚夫人几欲癫狂,儿子哭得撕心裂肺,怒从心起,拿过侍卫的长刀,一下就劈死了云岚夫人,当真是无毒不丈夫,文侯真不愧是天下第一侯!”

    青面汉子说完啧啧慨叹,不知是佩服文侯还是对文侯的行为不耻。众人听后议论纷纷,谈的却是虎毒不食子,文侯如此心狠,莫不是那云岚夫人不守妇道,和别人生了孩儿,让他做了便宜老爹,才气不过把那奸夫淫妇的孩子送上战场?更有那下作的直接编排云岚夫人如何风情,文侯如何扒门缝偷看老婆与人苟合等桥段,污言秽语层出不穷。

    忽然,客栈大门的油布挑开,风雪呼呼地灌进来,坐在门边的屠三再也按捺不住,跳起来一脚踹倒进客栈的人。天气骤变,客栈房间全满,大堂也人满为患,屠三来得晚,只能坐在门边的位置,受这进进出出的冷风,一个忍耐不了,便拿进店的客人撒气。

    来人被踹倒在地,摸索了半天才爬起来,原来是个瞎子。屠三是个掮客,惯会见人下菜碟,方才来人撩帘,屠三便知对方有几人,是否会功夫,踹了也是白踹,可未料对方是个瞎子。客栈众人看向屠三的眼神不免有些鄙夷不屑,却也无人为瞎子出头。屠三心中冷笑,一双巨掌拍在桌上,震得桌上酒盏碗盘叮当作响,道:“狗日的老皮,给老子换到里间,老子不是门神,坐这给你喝西北风!”

    老皮是客栈的老伙计,不会说话,咿咿哦哦地跑过来朝屠三比划。屠三不耐,指着他鼻子道:“老子只知道现在那空着,开个价吧!老子出三倍!”说完,朝桌上丢出一个包袱。包袱鼓鼓囊囊,在桌上滚了几个跟头才停下,宝蓝缎子扎口,黑色的缎面上绣着一只穿云走兽。客栈内灯火忽闪,映着那小兽熠熠生辉,仿佛真的一般。众人看屠三的眼神复杂起来,这是夜鹚门的物什,夜鹚门是个掮客组织,干的都是杀人放火的买卖,屠三那包袱里装的多半不是好东西,人头手脚都有可能。

    “出门在外都是兄弟,哪一桌不能挤挤?大家说是不是?”客栈东南角一个白面的汉子发声斡旋,他姓曲,名向农,是关内药行的一等掮客,人称曲药王,据传宫里的主儿都指着他找药,此番出关带了数十门徒,在客栈占了东南一隅。在场的见他发话,满堂应答,但上至曲药王,下至跑货的小商人,无人真的邀请屠三到自己桌面避风。屠三哼了一声,把桌上的包袱提在手里,转入里间。

    老皮松了口气,朝客栈众人拱手作揖,以示谢意,接着去请那瞎子坐下。瞎子身后忽然闪出个七八岁的男童,举着拳头朝老皮捶来,“不许你打他。”原来老皮不会说,用手比划瞎子也看不到,直接推那瞎子坐下,被男童误以为是要打瞎子。一个参客打趣道:“老皮,要让你家掌柜看到这一幕,非辞了你不可,哑巴遇到瞎子,这生意没法做了。”众人哄堂大笑,老皮和瞎子也笑起来,唯那男童满脸怒气,握着拳头站在那,似乎谁敢上前,便要和谁拼命。

    “尧儿,莫要张狂。”瞎子摸索着要把男童拉到自己身边,男童却甩开瞎子的手,瞎子仍试探着伸出手,放在男童肩上。先头打趣的参客见瞎子满身冰雪,只着一件棉布深衣,腰挂两块花梨惊堂木,看样子是个说书的,男童夹袄一件,几乎让雪水打湿,冻得缩着脖子,小脸泛青,便道:“老皮快弄点热汤热饭给他们吃吧。”

    瞎子朝参客的方向不住作揖:“谢谢,谢谢。”然后摸索着把男童推到墙角坐下,自己坐在门边挡住冷风。不一会,老皮送来热汤热饭,瞎子抓着他问:“店家,可否容个买卖?”容个买卖,是说书唱曲等江湖艺人跟店家谈生意的话,老皮见瞎子双目天盲,五十岁上下,一脸憔悴,还拉扯个孩子,有心同情,可一个瞎子和一个哑巴,看不见说不清。

    曲向农在旁道:“先生是说书还是唱板,正好弟兄们被风雪困于此地无趣得紧,我先带个头。”说完,抛出颗银裸子正落在瞎子手边。这手功夫立时博得满堂的喝彩,瞎子也连连道谢:“谢谢曲大爷捧场,容我吃口热茶,长点力气再下场献丑。”说完就着热茶吃了两个馒头,又跟墙角的男童说了几句,便由老皮引着走到客栈中间。瞎子问:“不知道各位大爷有什么想听的?”众人七嘴八舌,有要瞎子讲水浒西游的,也有说想听红拂夜奔、寡妇偷汉的,闹了一刻也没定下,瞎子微笑不语。

    忽然屋外响起一女子声音:“我听过一个书,哪朝哪代不记得了,是说一个姑娘爱上一个男子,这男子许诺她幸福一生,可成亲后这男子却为了权势,要把两人的孩子送上战场……不知这书先生可听过?”女子问的不就是方才客栈众人听的文侯杀妻献子的事?众人兴奋起来,一致要求瞎子说文侯杀妻献子的故事。瞎子淡淡道:“这有什么可说的?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。”众人顿时嘘声一片,他们要听的可不是这种大义凛然的演绎,女子听了瞎子的话,也似听了个天下最大的笑话,发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,笑声由远及近,客栈灯火随着笑声忽明忽暗,客栈众人均觉劲风扑面,定神后见一妙龄女子坐在客栈靠门的桌子旁。

    女子二十出头,肤若凝脂,唇若桃花,梳飞燕头,斜插一枝梅花,身罩一件火红的狐裘披风,一双美目扫视众人,最后落在瞎子身上,问:“小女子不才,只想问先生,一个母亲保护自己的孩子有错吗?”瞎子沉默。女子转头对坐在桌旁的男童道:“小弟弟,你冷不冷?跟姐姐走,姐姐带你去见你娘,好不好?”说着敞开狐裘朝男童兜头罩去。一把弯刀自众人中破空而至,没人看见这刀是怎么飞出,从何人手中飞出,只见弯刀直奔女子面门,女子也不躲,抖抖狐裘,弯刀调头朝曲向农而去,曲向农弹出两枚铜苍耳,叮叮两声铜苍耳迎刃而过,弯刀竟依旧来势不减,曲向农也不躲,弯刀擦着他的脸钉在墙上,眼睛也没眨一下。

    “曲药王果然名不虚传。”女子娇笑着用狐裘将男童拢住,男童刺溜一下消失不见,众人皆惊,不知女子使了什么妖法,却见男童从方桌下钻出,朝瞎子跑去。跑到一半,一双巨掌又将男童抄起,是屠三,屠三得意地朝女子一笑,忽然吃了男童一个大嘴巴。原来男童认出屠三刚才踹倒瞎子,不住对他拳打脚踢。屠三吃个风都要暴跳如雷,何况吃个巴掌?抬掌欲劈男童,就见两道人影同时攻向他,是曲向农和先前说故事的青面汉子。

    曲向农使一段柔韧无比的取参红线,一端坠有金铃,叮铃铃转起来可线取人头,不沾滴血。屠三见曲向农红线一端的金铃嗡嗡作响,知道其中厉害,不敢硬挡,抛出男童。曲向农见男童迎面而来,调整红线让金铃转向自己,人猛一拧身抱住男童,红线削下他的左耳,顺着他的上臂割下一层皮肉,红色的血滴如雨倾洒。人甫一落地,他带的门徒便将他和男童团团围在中间,不让别人靠近。青面汉子猱身与屠三缠斗,使一套诡谲的拳法,忽上忽下地逗弄屠三。屠三是少林俗家弟子,以罗汉掌行走江湖,见久攻不下,猛地怒吼一声,呼呼几掌将青面汉子逼到墙角,接着一掌劈下。青面汉子眼见要命绝掌下,却忽地倒立而起,两脚夹住墙上钉着的弯刀,朝屠三兜头劈下。屠三一个后跃定住,眉心多了道血痕,神情惊诧,已是气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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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玄狐

    屠三一死,众人皆惊,惊这不知名的青面汉子武功之高,屠三的功夫在江湖上虽不能说数一数二,但走关艰险,能力不济的断不敢来吃关口掮客这碗饭,更何况,屠三是夜鹚门的人,杀了他,就是得罪整个夜鹚门。客栈众人开始悄悄散去,不顾货物匆匆拿上斗笠和武器,就朝客栈大门冲去,走得晚一点,在场的怕是都没好结果。但听咯咯几声,跑到门前的几人捂着喉咙倒地,血汩汩地自他们指间和嘴巴流出,那如母鸡下蛋般的咯咯声转为尖利的几声哮音,戛然而止。

    “店钱还没结,就急着走啊?”坐在门边的妙龄女子道,她抚着掌间一只玄色小兽,恰恰是先头众人在屠三包袱上看到的样子。这女子和屠三一样,也是夜鹚门的。果然,今日客栈之事怕是不能善了,在场众人均感怕是都要为屠三陪葬。“老皮,快收钱了。”不知谁喊了一句,众人开始七手八脚地掏钱给老皮,钱能解决的事,都不叫事,怕的是,用钱解决不了的事。

    不出半刻,老皮收了满怀的银子。女子问:“都结清了?”众人叠声道:“结清了。”女子道:“那就算算别的账吧,方才我在外间,听到你们有人说文侯杀妻献子,好不热闹。”众人面面相觑,不知女子什么意思。那女子继续道:“什么偷汉扒门缝,言之凿凿,事无巨细,请说的人自己站出来。”众人都看向青面汉子,故事是他先挑起来讲的。女子道:“他的账我待会另算,各位先请了。”

    众人脸上的表情各有千秋,有四人脸色难看得厉害,是早先对文侯之事言语不堪的。这四人江湖人称“钱塘四浪”,一水的灰色劲装,腰间和手腕都扎着深绿色的缎带,为首的一人只有一道眉毛,另一道眉上是一个半圆形的疤,连带着眼睛也耷拉下来,整个人说不出的戾气。这人姓梁,因着脸上的疤,人们都叫他梁疤子,他耍一对乌云铁钩,近几年给商队做保镖,身后的三个人都是跟他多年的兄弟。

    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怀中的小兽,眼睛有意无意地在钱塘四浪脸上扫来扫去。梁疤子原本还挺沉得住气,但发觉女子怀中的小兽也正瞧着自己,亮晶晶的黑眼珠一瞬不瞬,顿时吓出一身白毛汗,方才破喉倒地的几个人,都是当时跟着他们四兄弟起哄的主儿,这绝不是巧合。他沉声道:“夜鹚门什么时候把手伸那么长了?虽说已出关门,但这还在关口上,由不得你们撒野!咱们这些做正经买卖的名声,全叫你们这群捞偏门的给破坏了!今天弟兄们都在,你划个道,大家奉陪!”

    梁疤子话里堂皇,可没有人上当,众人慢慢退后,梁疤子环视道:“你们怕什么?这是维护我们中原掮客名声的时刻!”也无人回应,梁疤子惊讶地看到自己的三个兄弟也在默默后退,神色惊恐,梁疤子猛地回首,就见女子手里的小兽,不知何时已悄悄来到他面前,一双黑豆小眼正打量他。然后谁也没有看清,梁疤子甩出乌云铁钩的瞬间,小兽已闪电般穿喉而过,梁疤子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脖子,这一刻他发现,身在其中的人是听不到那种母鸡下蛋似的声音的,他盯着自己的三个兄弟,最后一刻的念头是,他们下一刻也会知道的。

    小兽穿过梁疤子的喉咙落在地上,抖抖身上的毛,血珠纷飞过后,依旧油光水亮,抬头望着惊恐的众人,一双黑豆小眼眨呀眨,似鼠似貂的小脑袋来回转动,像在寻找下一个目标。钱塘四浪里的其他三浪互看一眼,亮出兵刃一致攻向那小兽,小兽腾空而起,如一道黑色闪电,从侧面穿过三人的脖子,三浪立时断气倒在地上,其中一个瘦子的脑袋掉下来,骨碌碌滚得很远。

    “瞧你,多不漂亮。”小兽回到女子手中,女子以手点指它的脑袋,数落它干活不好看,小兽知错似的钻进她的袖笼。众人见此景,不自觉松了口气,今夜之事太过诡谲,屠三被杀,女子反而为文侯夫人出头,钱塘四浪等人死后,余下众人自觉都没有口出狂言,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问:“姑娘,我们可以走了吧?”那女子道:“可以了啊,不过要割掉舌头,刺穿耳朵,弄瞎双眼,卸去双臂,方可离开。”众人倒吸口冷气,纷纷问:“为什么啊?”女子脸色一寒道:“因为你们听了不该听的。”另一人道:“我们不说还不行吗?”女子道:“那你们会写出来。”那人道:“我不识字。”众人也纷纷道:“对啊,我们都不识字。”女子嗤笑一声道:“也行,不识字那不就是傻子嘛,这个倒轻便,也免得你们在这血流成河,平白污了人家的客栈。”

    众人又惊又怒,再也按捺不住,青面汉子这时站出来道:“还是冲着我来吧。”众人见是他,平静了些,他是始作俑者,又武功高强,这事他早该出面了。青面汉子走到那女子面前道:“你的玄狐养得真好,不过你别老骂它,它只是太兴奋罢了。”话音刚落,那玄狐仿佛听得懂般,从女子袖中钻出,朝青面汉子的方向嗅了嗅。汉子笑了笑,伸手在玄狐头上抚了抚,玄狐不躲也不攻击,女子脸色渐变,袖子一抽,欲收玄狐进狐裘。汉子一个翻手,玄狐已经坐在他肩上,兴奋地发出老鼠般的鸣叫。青面汉子随手拿起桌上一个馒头,自己吃一口给玄狐吃一口,不一会,一个馒头下去了,汉子拍拍手道:“好了,没了,回去吧,再不回去……”汉子在玄狐的脑袋边说了几句悄悄话,玄狐跳起来蹦到女子怀中钻进狐裘。

    青面汉子哈哈大笑,众人也随着一起笑起来,其实都为这人捏一把汗。金光一闪,女子手执双锏朝汉子攻来。对方跃后道:“我不跟女人动手,我之所以讲文侯杀妻献子,是为引文侯出来,我已在这说了好些天,一直等他父子。”女子不理,把双锏舞得密不透风,竟攻得青面汉子无暇解释,只顾腾转闪挪,毕竟他说了,不与女子动手。女子久攻不下,激将道:“哼,十方总教头不过如此。”

    青面汉子听女子叫破自己的来历,微微一笑,双手翻飞,夺过女子手中的双锏掂了掂道:“既然你叫破我的来历,那也让我来猜猜你的,传闻西域有一对奇情双锏是一轻一重,轻重随心,时而左锏重右锏轻,时而左锏轻而右锏重,堪称世间奇物,莫非你便是奇国罗刹,竟然如此年轻。”

    女子听青面汉子呼自己是奇国罗刹,却如此年轻,脸色腾红,奇国罗刹乃是她的师父,此番是她第一次执行任务,师父告诉她有劲敌,特意将奇情双锏给她使用,眼前却被青面汉子夺走,怒急攻心,抖出袖中玄狐。玄狐是灵兽,口中有毒腺,一旦咬破非伤人不可,不然自命难保。女子掐破玄狐的毒腺,迎面朝青面汉子掷去,口中道:“着!”

    青面汉子腾空将玄狐兜在怀中,玄狐叽叽乱叫,却不咬他,众人看到眼前一幕,愈发好奇青面汉子的来历,方才听女子叫他作十方教总教头,十方教是个民间组织,有很多神乎其神的传闻,诸如偷仙桃、起死回生等,眼前这玄狐宁死也不咬青面汉子,也是神奇。青面汉子却席地而坐,把虎口送入玄狐口中一合,再松开,两个对穿的血窟窿汩汩冒着黑血,他朝曲向农的方向笑道:“药王爷,赐点药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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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意外风云

    曲向农受的伤说重不重,说轻不轻。方才他故意自伤落阵,是因为他此次的目的只是控制住男童。他早已看出青面汉子是十方教总教头顾桥,而那女子虽与屠三同出夜鹚门,但是是奇国罗刹的亲传弟子滕红英。十方教一派,夜鹚门两大阵营,曲向农一心盼他们先斗个你死我活,好带着男童脱身。他表面上静坐疗伤,实际一直听着圈外的动静,是以顾桥一开口,他便道:“顾兄说笑,我哪解得了玄狐奇毒,恐怕非得大罗金仙不可。”

    顾桥听到,似一点也不意外,也不着恼,反而笑道:“那看来这只胳膊是保不住的了。”又对那女子道:“小姑娘,真被你说中了,我是要断臂了,一会与你再战,恐怕就得输了,文侯杀妻献子是我说的,我任你千刀万剐可好,放他们一条生路罢?”说罢,抬手把双锏回掷给女子,女子接过双锏想要上前砍杀他,却又不敢,方才她打不过顾桥,在众人面前气势已弱,现在趁虚而入杀他,万一众人一拥而上,胜负还未可知呢。

    顾桥把玄狐放到地上道:“小家伙,你没事了,还不快走?去找你的同类吧。”玄狐一双黑豆小眼转了两转,众人不由得后退一步,这小东西快如闪电,杀人跟砍瓜切菜一般,想不畏惧都难。玄狐溜到瞎子面前,瞅了瞎子半天,最后一刺溜窜入曲向农的人圈。方才玄狐的厉害,曲向农的门徒可都是看到的,顿时吓得人圈散开,众人便见那玄狐在男童面前不住作揖。

    男童和曲向农在人圈中,并未看到玄狐杀人的境况,是以也不害怕,他对玄狐道:“他救了你,你便要救他,我可以救他,但你要听我的。”玄狐歪歪脑袋,闪电般窜上男童肩头,用尾巴扫扫他的面颊,男童咯咯笑了几声,走出曲向农的人圈。曲向农本想阻拦,但看到众门徒散开后恐惧又害怕的神色,知那玄狐厉害,便没说话,只是紧紧盯着那男童。

    那男童也有趣,走出曲向农的人圈后,便瞪着顾桥目不斜视,双拳紧握口中喋喋不休地走到他面前,顾桥想问他念的什么,男童冷不丁往他嘴里塞了个东西,顾桥一惊咽了下去,忍不住道:“你……你给我吃的什么?”男童一脸严肃道:“仙丹。”顾桥觉得好笑,人却下意识往玄狐咬过的伤口看去,居然不再流黑血,再运气,上行的毒气也没有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洋洋的绵柔之气在体内旋转。

    顾桥当下朝男童抱拳道:“谢谢你啊,小兄弟,我叫顾桥,你叫什么名字呀?”男童道:“不必谢我,你杀了屠三也算消了我一口气,我叫李尧歌。”顾桥一听男童的姓名,看了眼瞎子,问李尧歌:“方才你念叨什么呢啊?”李尧歌道:“非礼勿视,非礼勿听,非礼勿看。”顾桥才惊觉客栈内的场面对一个孩童来说,有些恐怖,地上倒毙着几人,皆被玄狐穿喉而过,死状甚惨。玄狐似也知与自己有关,用尾巴不住扫着男童的面颊讨好,又逗得男童咯咯笑。

    曲向农忽然道:“尧歌小兄弟,方才你给顾大侠吃的是什么呀?如此神奇。”曲向农为救男童受伤,也没见男童拿出仙丹来,如今看他救顾桥,一方面出于嫉妒,一方面也是出于好奇,他本是找药的高手,玄狐之毒他也只是有抑制之法,却没有根除的解药,因此要问上一问。李尧歌看了一眼曲向农道:“不是方才我不用仙丹救你,而是你受的伤用不上。”

    “真是个鬼灵精,小弟弟,把玄狐还给姐姐好不好?”红衣女子对李尧歌咯咯笑道,李尧歌望向她道:“你与云岚夫人什么关系?为何如此维护她,甚至要为了她杀人?”红衣女子道:“云岚夫人是九天仙女,这些人出言侮辱,所以该杀。”话到此,众人才恍然大悟,原来这位云岚夫人也是夜鹚门的。李尧歌显然不能理解,想了想道:“那你相信云岚夫人并非这些人口中所言的那般不堪吗?”红衣女子道:“那是当然。”李尧歌道:“那就行了,人活于世难免不受人指摘,你在乎云岚夫人,并且相信她即可。”顾桥也道:“杀再多人也堵不住悠悠众口,反而为她徒造杀业,何必呢?”红衣女子似笑非笑道:“那是不是只要我不杀这些人,你就把玄狐还我?”

    众人一听此言,全都看向李尧歌,只盼此子能感化这个红衣女魔头,饶过他们的性命,李尧歌却摇头道:“那也不能把玄狐给你,你对它并不好,即使你养它它也不能归你,所以何必呢?”红衣女子从狐裘内又取出一只小一点的玄狐,柔声道:“我怎么会真的对它不好呢?小弟弟你瞧,它的孩子还在我这好好呢?”李尧歌眼前一亮,慢慢靠近红衣女子,小心翼翼地摸了她手里的玄狐宝宝,朝红衣女子一笑道:“它的毛好软。”然后转头对肩上的玄狐道:“主人是待你不好,但你的孩子还在这,你不能丢下它,你还是回去罢,不过你也放心,我会求你主人不要再伤害你,你要信我。”

    玄狐一听,扭身看顾桥,顾桥上前对红衣女子道:“我也来求,求女菩萨大慈大悲。”红衣女子心里一软,不知为何她的玄狐和顾桥就是有缘,她对李尧歌道:“小弟弟,这样吧,等玄狐的宝宝长大了,我就将它送给你可好?”李尧歌立刻伸手道:“拉钩。”红衣女子和李尧歌拉钩,把玄狐收入披风。

    顾桥拍拍手道:“好啦,万事大吉,各位都散了吧,大慈大悲女菩萨放过大伙啦。”红衣女子一听刚要竖眉,便听到一阵耳语,“滕红英,你就说是九天仙女之子要求放过这些人,你师父想必便不会为难你。”传音术?一种内功达到一定境界便可施展的远距传音术。滕红英忽然又羞又惊,羞得是顾桥内功如此深厚,方才一直在谦让自己,不然以这份修为,杀她易如反掌;惊的是顾桥也知道李尧歌正是云岚夫人之子,不禁失声道:“你……”。“嘘……小点声”,那耳语又在耳边响起,“天知地知你知我知。”

    这家伙,滕红英感到脸在发烧,不仅会传音术,耳力也惊人,更可怕的是还能猜到她心里想什么。顾桥笑吟吟地站在不远处,一边有意无意地觎着滕红英,一边还跟客栈跑路的人打招呼:“老王,杭州找你喝酒啊。”“老秦,你老婆给你带的煎饼你也不要啦?”“老黄,嘿,你这货太沉了,要跑路最好别带啦。”滕红英气得七窍生烟,低声恨道:“姓顾的,这孩子是我家主人的亲外甥,云岚夫人不在了,孩子无论如何不能留在中原任人宰割,今天是我们夜鹚门的家事,你们十方教可别多管闲事。”刚说完,顾桥就冲着滕红英喊:“嘿,晚了,已经管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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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深藏不露

    曲向农冷眼瞧着顾桥和滕红英,心里气馁,顾桥是十方教总教头,说武功盖世,丝毫不过;滕红英虽然初出茅庐,但师父是奇国罗刹,夜鹚门三十六国头目之一。若二人相斗,那便是十方教和夜鹚门相争,谁输谁赢,哪怕两败俱伤,以后关内关外便是十年的血雨腥风,没想到二人反倒惺惺相惜起来,实在是始料未及。曲向农正扼腕,忽然发现李尧歌和瞎子不见了,猛地站起,抓住一个门徒道:“小孩和大人呢?”那门徒茫然四顾道:“不知道啊。”说着还打了个呵欠,似是困极,竟是主人的事全顾不上。

    曲向农眼睛一眯,门徒呵欠没打完,人忽地萎成一团,被曲向农捏在手里。其他门徒一见此景,全吓得一个激灵,清醒过来。滕红英在一旁看得也是心惊,她从未见过如此厉害阴损的功夫,简直闻所未闻。曲向农察觉到滕红英的目光,转脸对她笑道:“滕女侠可看到?”滕红英一凛,摇摇头。曲向农又看向顾桥,顾桥笑吟吟道:“不就在你身后?”曲向农一惊,转过身看到那瞎子正静静地站在楼梯上。

    顾桥道:“喂,瞎子,还没请教尊姓大名。”瞎子微微一笑道:“你叫顾桥吧?你是凤台人?”顾桥道:“顾桥可不就是凤台的吗?你怎么知道?”瞎子脸色一黯道:“我家是舜耕山的。”顾桥道:“呦,那我们还是老乡呢!”瞎子点点头道:“元德末年闹饥荒,我**岁就离开了家乡,流浪十几载,到今天也没再回去过。”顾桥道:“乖乖,元德末年我还没出世呢!怕是你在我这个年纪,我和那李尧歌小兄弟一般大。”瞎子点点头,顾桥和他越扯越带劲,两人一问一答,丝毫不把曲向农放在眼里,曲向农脸色难看起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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